曲水初中  蒋铮

要说梁平看李花，最好的去处，当首推曲水。

翻越高粱山一路向东进入曲水地界，国道两侧均是连绵的丘陵。丘陵之上坡度平缓，光照充足，土质疏松透气、肥厚利水，乃种植李树绝佳之地。正因占据这样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，曲水李树种植历史悠久，远近闻名。近年来，当地政府为助村民致富增收更是大力发展这一绿色产业，李树俨然成为曲水的名片。

阳历二月底三月初，草木似乎还没从冬天肃杀之气中缓过神来。这时的李树只有粗壮而又光秃秃的枝干，在料峭的寒风中僵硬地直立着，与周围昏黄的大地融为一体。此番景象很难与枝繁叶茂、硕果累累联系起来。你若走近细看，便会猛然一惊，些许米粒大小的花苞已从树枝上探出头来。过几天，绿色萼片前部膨出了白色的花骨朵，像棉签一般鼓鼓的、萌萌的。若是遇上大好晴天，气温急速上升，经阳光照射，花瓣便扑棱棱地以花心为圆心舒展开来，每朵花不多不少，恰好五瓣。娇嫩的花丝顶着金黄的柱头极力向着太阳生长，花丝细长而又韧性十足，于花瓣之间往来穿插、伸缩。五六朵花簇拥在一起，花与花之间虚实、避让、呼应，活脱脱一幅惊艳的工笔画。

还记得有次去老师家里请教国画技法，我拿出习作来铺展在地板上，老师看了连连摇头。他指着我画的花瓣说：“花瓣中的花丝不是随意点上几笔就行，而是要像写小楷一样一笔一画、一丝不苟写出来”。今日所见慨叹老师严谨之余，更惊奇自然的神奇力量。

温度持续走高，更多的花朵如精灵一般争先恐后钻出来加入这明媚的春光。这些可爱的精灵们，揉捏揉捏睡眼，抖擞抖擞精神，贪婪地吮吸着阳光雨露。再过一两天，李花盛开的节奏陡然加快。彼时的曲水大地似乎整体颤栗起来，土层中的物质相互碰撞、纠缠、升华。汇成一股锐不可当的洪荒之力，穿过李树发达的根系在树干上冲突运行，幻化成漫天的花朵飞花溅玉般喷涌而出。迅速在曲水的坡坡坎坎、房前屋后、墙角旮旯蔓延开来。沉闷的昏黄不见了，目之所及，雪白一片。这种雪白与岑参在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》中描绘的白完全不同，这是一种朝气蓬勃的白，充满生命张力的白。它白得酣畅，白得纯粹，使人眩晕、让人迷离。身处这白色海洋之中，你的每个毛孔都将舒展开来，此时方能领会汪洋恣肆的大美。

瓦蓝的天空下，花瓣的碰撞声、蜜蜂蝴蝶的嗡嗡声、风儿于花间穿梭的沙沙声，在穿云燕子的指挥下奏成一曲春的交响。蛰伏了一冬的人们岂能辜负这大好时光，如织的人流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来，雪白的李花林经游人的盛装点染，其色调更显明快活泼，其意韵更显清新悠远。至此，曲水李花进入繁盛期。十来天后，随着花的颜色变灰、变暗，嫩绿的枝叶逐渐茂盛起来，李树也将进入孕育果实的阶段。花开如此澎湃、热烈；花谢如此干脆、洒脱，与“冲天香阵透长安”的秋菊相比，少了些许暴戾之气，添了几分豪侠之风。

李花如此繁茂是有原因的，去年冬日的某天，我路过李树园。见果农们将树修剪得光秃秃的，只留粗壮的主干。我问：“修剪成这样有必要吗？”答曰：“暂时看树要受些刺激，但通过修剪可以让枝叶合理分布，果实在来年才会长势良好，正所谓有舍才有得嘛。”此语一出如醍醐灌顶，平常小事竟蕴藏莫大智慧。是啊，小到一个个体，大到一个民族，经历些磨难未必是坏事，只有懂得舍得的智慧，才会酝酿出如曲水李花般绚烂的春天。